一位中年大叔的上亿流量

　　岁岁年年烟火味儿，碎碎念念人间事儿。四季流转，每个月都有专属的色彩和故事。

　　2023年12月，站在一年的“尾巴”上，我们去了一趟青岛即墨。在一个安静又略显萧瑟的小院里，见到了“三品大叔”。

　　这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20岁出头时在工地上和水泥，成家后，他骑着摩托车送货，靠着每公里2元左右的跑路费养大儿子、养活全家，也让自己在风吹雨打间，多了一份耐磨的气质。

　　看似普通的人生，在2023年有了近乎“童话般”的转折。

　　10月15日，他将自己翻唱的歌曲《我的天空》传上网络，“挫折和离别不过是生命中的点缀”，“失去后才知道那些有多么的珍贵”……“三品大叔”唱出了这首歌的倔强和不服输的气质，很快，全网浏览量超过一亿，连续登上多个热搜，评论达到13万条。

　　有网友评价，今年，以“三品大叔”为代表的普通人越来越受到关注，这意味着流量终于聚焦到更真实的日常。也有人说，“三品大叔”身上有着中国人最普遍的生存状态，与命运抗争，逃离平庸。

　　于是，去寻找真实的“三品大叔”，成为这次讲述最强烈的动力。

　　“我有过梦想”

　　——《老男孩》歌词

　　11月初，“三品大叔”受邀到贵州，参加当地“乡村超级碗”巅峰之夜的演出。

　　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到贵州，也是第一次真正站上宽大的表演舞台。他有点局促，又有点兴奋，和搭档小胖合作演唱《老男孩》。舞台在室外，天高山远，唱到“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他突然想到，这次表演的视频会不会被熟人看见，还有最近的送货订单有点少。

　　“视频在网上火了后，合作多年的老板说，不好意思给我打电话安排活了，因为拿不准付多少钱才合适。”于是，“三品大叔”挨个给老板们打电话，强调以前怎样现在照旧。另一边，他婉拒透露自己的真名，“因为不想影响线下生活，有些网上的东西不想让熟人知道。”

　　似乎，于他而言，一个真名，就是他“线上”与“线下”的分隔符。

　　其实，“三品大叔”的视频并不精致，背景就是在路边、在草坪上、在城墙下，他背着吉他，一手拿着小音箱放伴奏，一手举着手机自拍。视频时长30秒左右，翻唱的歌曲从摇滚到说唱，从老牌乐队的代表作到当下的网络热曲。

　　随着这些视频热度持续走高，有人在路上认出他，也有人专门守在他不定期去唱歌的古城。一位粉丝专门从临沂找来，在他家附近租了个小院，跟着他学吉他。

　　其实，在“线下”，他就是被生活追着跑的普通人。

　　他的家在青岛即墨，这里是“中国针织名城”，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为国际大品牌做代工。“三品大叔”的活计，就是骑着摩托车辗转于工厂之间送加急件，有时候是一袋商标、锁扣、拉链，有时候是几块布匹、原料。

　　于他而言，从没想过人生规划这种带有反思和目标性的问题。生活已经足够疲惫，唯一属于自己的时刻，就是停好摩托车，钻进家里，然后拿起吉他，随意弹弄音符，“舒服得我整个人吧，都不想动了。”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海阔天空》歌词

　　过去十几年，“三品大叔”都是这样在家里自弹自唱。即使是相熟多年的邻居，都不知道他有个属于自己的“音乐世界”。

　　上世纪90年代，华语乐坛风起云涌，这个在乡村里长大的孩子，初二那年第一次见到高年级学长弹吉他时，就开始想要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中学毕业后，他没有再继续读书，而是帮着家里看小卖部，那几年他一直攒钱，终于花260元买到了人生第一把吉他。

　　“用行话讲，就是个‘烧火棍’。”虽然那并不是一把很好的吉他，不过，也足够让他爱不释手。他买音乐杂志，自学弹唱，第一支能够完整弹唱的歌曲就是老狼的《同桌的你》。“一堆朋友围着我听，可好了。”

　　年纪再大一点，他跟着叔叔到工地打工，从一天5块钱，慢慢涨到6块5毛。他将挣来的钱攒着，于是有了录音机、音响，有了很多磁带。他喜欢黑豹乐队，那些感觉来自遥远的、陌生世界的旋律，让他的灵魂颤栗。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听磁带，学着唱，直到现在，他都能唱出乐队大多数专辑里的每一首歌。

　　千禧年前后，他结婚了。妻子是媒人介绍认识的，她对他的第一印象，“觉得他的眼睛特别干净。”

　　婚后不久，他的母亲生病，接着妻子怀孕、儿子出生。这个曾经的音乐青年迅速被生活催着长大，开始习惯摩托车送货的日子。

　　他从不住宾馆，很少在外面吃饭。如果距离远，他天不亮就要出发，500多公里能当天往返。

　　他遇到过大雨、冻路，但最大的敌人是“疲惫”。2018年，他出过一次车祸，疲劳之下没注意路边的树，直接撞上去，半边腿变得青紫。

　　从此之后，他极为重视安全，累到不行了，就把车停在路边，埋头眯上十多分钟。

　　他说，他喜欢《海阔天空》这首歌，从喜欢旋律、歌词，到喜欢Beyond乐队，然后自学粤语歌词，如今再唱已是曲中人。

　　“不飞到高处怎么开阔自己的视野”

　　——《我的天空》歌词

　　从各种意义上说，今年10月，“三品大叔”翻唱《我的天空》是他的一个转折。一个几乎在这个年纪什么都很普通的中年人，突然拥有了巨大的流量、掌声和关注。“三品大叔”当时也有点懵，自己没有专业学习过，不懂太多的技巧，为什么大家会喜欢自己的歌呢？直到《我的天空》原唱之一、南征北战NZBZ组合队长胡汀洋为他点赞，坦言“这首歌火的时候，我也还在街边吃面呢。”后来两人直播连线时，有网友评价，说“三品大叔”的歌声中，“装满了被人生经历所滋养的情感。”

　　一夜爆火，他开始在各种视频中解释，“三品大叔”这个名字，来自于吉他不同级别或水平，“三品”就是从初学到中等难度的曲目过渡。

　　在他日常会去唱歌的即墨古城，开始有网友专门为他而来。甚至当他骑着摩托车在路口等红绿灯时，旁边小轿车的司机都会摇下车窗和他打招呼。

　　但其实，在看似偶然的流量“爆”后，有着一些被忽视的必然。

　　从去年开始拍摄视频开始，“三品大叔”就开始了一个边学习边调整的过程。他用一种真诚又稍显笨拙的方式，努力让自己的歌声能被更多人听见，也希望能托举着自己见到更大的天空。

　　他研究受众喜好，从最初录完整首歌的3分钟视频，很快固定成现在的30秒时长为主。

　　他发现大家会对固定的视频背景厌烦，于是走出家门。为了练胆量，他还在送货后顺路去青岛栈桥，那是青岛市的标志性景点。大海辽阔，海鸥飞翔，他逼着自己走进人群中，在大庭广众下唱完整首《海阔天空》。

　　“刚开始是真紧张，后来开嗓唱完第一句，就放开了。”“三品大叔”会认真看网友的留言，粉丝提了很多次的歌，他会找来学习。包括《我的天空》，他视频所呈现的部分，从旋律到歌词，他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练习。

　　他让自己保持一个平稳的更新频率，基本每天上新一条。为避免有时候送货来不及，他现在空闲时会录上好几段，然后剪辑了备用。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同桌的你》歌词

　　前段时间，“三品大叔”的儿子找到他，说自己也想学骑摩托车。他没答应，骑了这么多年车送货，他说这是一碗“青春饭”。几年前，他开始从窗帘工厂收回瑕疵品，熨烫修补后，在网上标明，再以极低的价格售出。这笔收入，基本能够覆盖这个小家庭的日常开销。

　　现在，随着关注度的增加，“三品大叔”也会接到一些原创歌曲推广的订单，以及活动邀请。他在直播中很少讲述自己的过去，更愿意分享那些眼下的美好。

　　他会介绍他的搭档小胖，一个因为音乐相识的“00”后男生。小胖只比“三品大叔”的儿子大两岁，“忘年交”的两人，说得最多的还是音乐。

　　“音乐不分年龄，只看热爱。”小胖曾经不只一次被问过，是否会介意自己的热度比“三品大叔”少很多，他都豁达地说，“大叔的阅历和歌中的情感，我还做不到，所以我真诚鼓掌就行。”

　　小胖的真诚，似乎也回应了这些年持续出现的普通人“网红”。分享生活的于文亮，因诚实善良受到关注的导游小祁，四处打假吸粉无数的B太……如同中国传媒大学教授赵晖在《移动短视频现状、问题与创新发展研究》阶段性成果中所言，寻找情感共通点往往比诉诸理性的效果更好。

　　“三品大叔”不会想太多别的。闲暇时，他会看一些别的歌手视频，他很羡慕“大衣哥”朱之文，“‘大衣哥’能登上春晚舞台，但是我知道我还没这个水平。”

　　12月初，“三品大叔”和小胖又到即墨古城唱歌，北方的冬天，室外温度已经降到零摄氏度以下，旋律响起，到处是举着手机录视频的年轻人、坐在树下安静听歌的老人、跑来跑去的小朋友。

　　几个小时之前，在家里，坐在能晒到夕阳的客厅，“三品大叔”弹起《同桌的你》，这是他会弹唱的第一首歌，有着特别的意义。

　　“这是美好的一年。”将自己隐入旋律，他缩进了自己最享受的时刻。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梁家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