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个头发，从头再来

　　刘荣胜驱车1000多公里，终于驶进受灾严重的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大河家镇时，等待他的是一片“黑咕隆咚”的景象。12月20日傍晚6点，街上门店的灯全都熄了，很多房屋外墙的瓷砖落在地面上。

　　车开不进去。来送物资的车辆太多，通往灾民安置点的路堵住了。刘荣胜只好找了个停车场把车停好，带着妈妈步行前往安置点。第二天一早，安置广场上多了一个小摊位，摊位前纸箱做成的招牌上，写着“聋哑妈妈免费剪发”，下面还有一句：“不要怕，我们一起渡难关。”

　　这几乎是刘荣胜和妈妈在灾区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们没什么钱，积石山6.2级地震发生时他们正在成都。那是刘荣胜带妈妈自驾游全国的第17站。去年10月，在河南周口经营一家传媒公司的刘荣胜回濮阳农村老家探望独居的妈妈，见到她垂着脑袋坐在平房门口的木凳上，面黄肌瘦、满头白发，像是生病了，“看到我都没反应，跟不认识一样”。去医院检查了一圈，医生说妈妈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心理状态不好。刘荣胜回忆，妈妈是十七八岁从贵州毕节被拐卖到河南的，在他幼时的记忆里，妈妈几乎成天流泪，“夜里摸她的枕头都是湿的”。虽然他长大后帮妈妈找到了外公外婆，但妈妈可能落下了心病。现如今，他和父亲、妹妹都在外工作，妈妈一个人住在老家、身边没有亲人，可能也比较孤独。在医生的建议下，刘荣胜决定带妈妈出门看看、多跟人接触，希望这样能让她开心起来。

　　19日早晨，妈妈王琴先看到了新闻，比划着告诉儿子这件事，“砖瓦从天上落下来了”。她天生聋哑，没学过手语，也几乎不会写字，但32岁的刘荣胜已经习惯了用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同妈妈交流，看着她“脸一皱”，就读懂了妈妈的意思。王琴告诉儿子，她想要到灾区去，尽一份自己的力。

　　“看到地震的新闻我也很心痛，妈妈既然提出来了，我一定要带她去。”做好决定后，刘荣胜在车友群里分享了这个消息，询问大家有没有要捐赠的物资。很快，后备厢塞满了牛奶、面包、矿泉水、方便面等。下午两点，刘荣胜母子从成都出发了。

　　为了省钱，他们没走高速，晚上才到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旅游大半年，这对母子已经花光了前期准备的5万元。到成都后，刘荣胜开始带着王琴在早市摆摊赚钱。

　　在阿坝休息一晚后，刘荣胜又驱车十几个小时，终于在20日傍晚5点左右抵达积石山县城。他先来到积石山县综合社会福利院，打算把车里的物资送出去。“结果门前排了好长的队，大车小车，都是来送物资的。”一名警察告诉刘荣胜，大河家镇受灾比较严重，于是他又开了半个小时车到了大河家镇，发现送物资的车辆还是得排队。

　　母子俩步行来到灾民安置点。广场上架起了100多个帐篷，这里有免费餐饮点、临时卫生间、流动邮局、心理辅导站等。刘荣胜看到，来来往往的有人民子弟兵、蓝天救援队、爱心志愿者，“都是忙忙碌碌的”。他想看看灾民们在帐篷里冷不冷，进去发现里面烧着煤炉子；想看看搬运物资时能不能搭把手，“结果他们都说不需要，有救援队和人民子弟兵，都在忙着嘞”。刘荣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出力，王琴提议，自己可以帮忙理发。

　　王琴是理过发的。在成都，母子俩摆摊赚钱的时候，她就给人理发，刘荣胜在旁边做翻译，一节手指头表示短一点，两节表示长一点。剪一次5元。在大河家镇，她的免费理发摊21日早上9点半就开工了。在小凳子上坐下的人一个接一个，穿着红色棉服的王琴一手牙剪、一手梳子，低着头，神情专注。“平均一个人要剪二三十分钟，剪得很仔细”，刘荣胜说。她平时理发不戴手套，所以这次在室外也没戴，手背上纵横细密的白色裂纹切割着原有的褐色斑块。有1岁的小孩在理发时哭鼻子，王琴笑眯眯地抱起他轻轻晃悠；中午1点多正吃着饭，来个人她就把碗放到一旁，一顿饭中断了两三次才吃完。有村民告诉在一旁搭手的刘荣胜，家里的房子都塌了，村里有3名乡亲遇难，他养的狗也被压死了，“当时他是哭着给我讲的”。

　　“剪个头发，从头再来。”刘荣胜用写在招牌上的话安慰他们，“不要怕，我们一起渡难关”。那天早上，刘荣胜从车里带来了一提24瓶装的矿泉水，每为一个人理完发就送出一瓶水，到下午4点多收工时，水只剩下了1瓶。

　　几天里，王琴每天都会为15-20人理发。夜里，他们和平时旅途中一样睡在自带的帐篷里。这里很冷，刘荣胜“睡觉盖两床被子，半夜脚都是凉的”。还有时不时的余震，“感觉就像地铁穿过一样”。

　　王琴忙碌时，刘荣胜在一旁录下视频，他说，晚上收工后，妈妈会拍拍胳膊表示酸痛，但一看到手机视频里有人剪好头发笑了，她也一直笑。刘荣胜注意到，来剪发的人们渐渐不再那么紧张，排队等待的人聊起天，大人和孩子的笑容也都多了。

　　24日下午收工后，王琴把之前批发来准备摆摊售卖的手套一双双地送给了灾区群众和志愿者。递过手套的时候，她不断重复着一串动作：右手先敲敲左臂，再在嘴边搓搓拇指和食指，最后向对方伸出大拇指。那是她在用手语说：“辛苦了。”

　　实习生 陈思甜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尹海月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