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七浦路市场“倒闭”真相调查

　　从上海的地铁12号线天潼路站下车，随便哪个出口出来，都能看到七浦路批发市场的商场。小小0.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10个大型商场以及3000多家服装商铺、4000多名从业者，这一统计数字还不包括路边摊。

　　这个地段，在上海被称为“黄金地段”一点儿不为过。从这里沿着苏州河步行500米是拍摄浦东“三件套”的最佳打卡位外白渡桥，再走800米是外滩，再来500米就是南京东路步行街。

　　前不久，有网友在社交平台上晒出“上海七浦路不行了”的视频，视频显示很多商家卷帘门紧闭，一片萧条。日前，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实地探访了这一华东地区最大的服装集散中心，带来最新的一手报道。网购时代，具有传统批发市场标志性意义的七浦路商圈真的不行了吗？(扫描二维码观看视频《这里有“三高”青年？来看看现在的上海七浦路》)

　　80%以上从业者是35岁以下青年

　　“网友拍的视频是真实的，我们市场每年的6、7、8月确实人不多，此外每年1、2月也没人，是会出现很多商铺卷帘门一拉，暂停营业的情况，但绝不是关门。”七浦路商业街区办公室主任科员王逾告诉记者，七浦路商圈近年来虽然受到网购业务的冲击，但商户们也在积极谋求转型，生意的做法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过去，七浦路商圈主打一个“便宜”，100元3件的摊位随处可见；现在，商户们也开始搞起了独立设计和品牌经营。每年的6、7、8月，正是商户们外出打版、设计、找厂家生产的关键时期，也是传统的销售淡季，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这3个月，是商家为迎接即将到来的9、10、11月销售旺季做的铺垫。

　　王逾说，七浦路的1、2月看上去也会有些萧条。因为经历过12月的年底促销大甩卖，商户们都累了，临近年关，他们会陆续闭店提前回老家过年。

　　9月28日，记者在七浦路商圈看到，天桥上、马路边、商场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下午1点左右，很多商户一边吃着“晚午饭”，一边打包收拾各种服装。一袋又一袋的黑色袋子里装着即将发货的产品，每个袋上都贴了标签。

　　在一些商铺，灯光开得锃亮。两个主播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荐各种最新款的秋季服饰，此时的上海，室外最高气温34摄氏度左右，而七浦路，已经上秋装了。七浦路商铺MyShow店主吴雪强告诉记者，负责直播带货的一男一女两名主播，都是店里的服装销售员工，从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开始逐步转型。他俩一边对着镜头一顿输出，一边还要照顾身边的孩子。记者看到，一个看起来正上幼儿园的孩子，正抱着主播的腿撒娇。

　　这，正是旺季中的七浦路。

　　“这里是典型的‘三高’市场。”团上海市静安区委书记陆迪和她的同事前期对七浦路商圈作了一番调研，发现这里具有高青年性、高流动性、高外来性这样的“三高”特点，“很多人觉得，现在大家都网购，服装批发市场没生意了，都是中老年人在这儿干活。但实际上这里80%以上从业者都是35岁以下青年人”。

　　据悉，团上海市静安区委最近正在对上海七浦路服饰商业街进行密集调研，为这一传统商业街区的年轻人探寻发展新出路助力。

　　穿搭博主能抢走七浦路的生意吗

　　“1、2、3，上链接！”这是如今在七浦路市场经常能听到的声音，它的“魔力”能直接为这里的商户带来可观的销量。服装销售员一个个化身为主播，自己给自己化妆、自己搭配服装，妥妥地以“穿搭达人”形象出现在各种各样的直播间里。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火爆的七浦路市场，如今正以另一种方式在新时代青年人群中“种草”。

　　美国人艾米丽·亨德在一部名为《网红行业：社交媒体上对真实性的追求》(The Influencer Industry: The Quest For Authenticity On Social Media)的书中写到，有四分之一的Z世代表示他们计划成为社交媒体上的“网红”，通过在Tik Tok、Instagram和YouTube上增加他们的粉丝，将内容转化为收入，成为一份全职工作。

　　商务部数据显示，2023年前11个月，全国网上零售额14万亿元，同比增长11%，实物网零对社零增长贡献率达31.4%，占社零比重达27.5%，创历史新高。

　　此前，国内某社交平台发布了TOP100博主名单。记者注意到，这些排名靠前的博主大多围绕美妆、穿搭、健身等女性向内容展开创作。

　　穿搭博主们，真的可以抢走七浦路的生意吗？

　　“我们的客户，主要是一些穿搭博主和小店店主，我自己不直播带货。”黄小花是七浦路一家店铺的店主，已经在服装行业做了快20年。她建立了一个社群，只有在她这里每月消费超过5000元的人才有资格入群。每天，她都会经营自己的朋友圈，把人设立住。“又是忙碌的一天”“新货到店了”“独家设计款进店”……给自己拍一张美美的照片，再配上几张新品的特写图片，一条动态就完成了。

　　她告诉记者，店铺一个月的营业额旺季能到400万元，淡季“说不准”，客户大多线下看货、线上联系发货。“我们的线下店很重要，进货多的人都要来看到实物才行。”黄小花长得也很漂亮，但她坚持不自己带货，“我的很多货都是独家的、最低价，我要是自己在网上卖货，会扰乱市场规则，等于抢了我客户的饭碗”。

　　不带货，不代表不懂互联网运营。黄小花每月花6000元请了摄影师和模特，旺季时每天在店里展示各种穿搭、拍摄宣传照，来向社群里的客户推销自己的新品。“大家现在需要你有实体店，也需要你同时能提供各种穿搭图片、视频，我的客户卖货也需要这些图片和视频。”黄小花说。

　　年轻人，入局服装行业不丢人

　　很多人觉得，大学毕业入局服装行业做销售很丢人。但实际上，记者看到，即便是七浦路这样的批发市场，也不乏青年大学生的身影。他们用最新的技术和理念为这里赋能。

　　比如，有的店铺聘请大学生做设计，有的店铺店主本人就是个创业大学生，有的店铺里的销售、客服是大学生，他们会拍照、会穿搭、会剪辑视频、会用最新的流行词来推销产品……这些，都是七浦路店主所需要的技能。他们也愿意为此付费。

　　上海市政府日前出台了《上海市推动直播经济高质量发展三年行动计划(2024-2026年)》，该计划的目标是到2026年，实现上海直播电商零售额力争达到6000亿元，形成10个全国领先、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头部直播平台，梳理发布100个特色直播场景，力争成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直播经济高地。

　　在这一过程中，七浦路的年轻人们站上了前台。

　　“我可不卖便宜货！我要把我的品牌做成百年品牌！”哈雷波尔男装店的店主刘小进过去是个厨师，后来到七浦路开店，现在他和一个毕业于同济大学的“大哥”一起开品牌店。他们的店铺有品牌、有设计、有Logo、有价签，每一件衣服他都能说出详细的面料特色，就连拉链、门襟，他也能说出设计的门道来。拨打刘小进的电话，铃声是哈雷波尔品牌客服铃声。

　　刘小进告诉记者，他在抖音上有10多万粉丝。看见记者要拍摄视频，他会提醒，很多衣服的设计有版权，不能被人抄袭了去。镜头对准他本人时，他会立刻进入“营业状态”——挺胸收腹，露出自己最帅的侧颜来面对镜头，“这是我们做直播的基本素养，形象一定要稳定，不能直播一个样子、被记者采访就变丑了”。

　　“直播的基本素养”，是七浦路市场淡季时节的一门培训课程。课程提供方是团静安区委驻七浦路市场团支部。这个团支部由驻街道的青少年社工负责联系、服务工作。此外，还提供市场内未成年人保护课程、寒暑假托班等服务。

　　近期，为了让大家认同“职业发展共同体”的重要性和意义，团区委又联合区网信办、区融媒体中心、MCN公司等开展直播技能辅导、带货技巧实操、电商平台参访学习等课程辅导，帮助市场里的年轻人找出路。由年轻人组成的社群——七浦路青年直播联盟也成立了。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烨捷